圓融世界 法海飄香
 
得獎欣賞一字記之曰:「捨」

98年散文佳作
梁國超
南華大學宗教所

  一字記之曰:「捨」  


記得數年前某法師說過一句話:「看見煩惱就讓它走,學佛自然亦無煩惱了。」意思是要我們捨除執著,對一些煩惱事情,看了、聽了、想了後,要會把它放開,隨它去,不要執著。向以為自己都可以放開,性情平和,不易為小事情動怒,某次,曾被某人語帶讚嘆的問:「你是不是從來都沒有發飆過?」大概是她看到我平日情緒幾乎沒有波動,不喜不怒的,像入了定般,「心一境性」似的,才有此一問吧。當時聽了她這樣說,雖然還不至於心生喜悅,但安慰倒是有一些,有點「你現在才知」的感覺。之後才驚覺,自己還差得遠咧。

年初曾到到火車站購買來回票(因為可享受打折優惠)要北上,告訴票務員要訂的不同車種(當時根本不知道去程跟回程須為同一車種才可購來回票),對方只說無法度,並以台語解釋了一些理由,因為票務大堂人聲沸騰,聽不到他說什麼;身後有一票人在排隊,也不便追問,只好無奈先買較貴的單程票,回程時再另外買回程票吧,心裡還以為是自己誤會有來回票。到月台時越想越不對,問一位剪票員時,才知是有來回票的,只是來回兩趟有須是同一車種的限制。當時突然心頭一氣,跑回去跟那個票務員問個清楚,怨他為什麼不直接建議我買同車種的來回票就好了,幹嗎要說一堆聽嘸的理由,結果買了貴價票,成了冤大頭?當然最後得到的回覆是「電腦已出票,無法換成來回票」了。事後回想,那一刻為何內心會生起「瘋狗浪」呢,不是說從不發飆的嗎?

這可能心內還有強烈的愛瞋吧:愛便宜,憎吃虧,它們仍潛藏心底某個角落,只是假伏(甚至連伏也稱不上),並未真滅。《臨濟錄》(《鎮州臨濟慧照禪師語錄》)早就有說了:「爾若愛聖憎凡,生死海浮沈」,意指眾生如仍有強烈的分別心(一心只求趨向聖道而對凡俗厭棄),即落入二邊(聖可意而凡可厭),怪不得我們還浮遊於輪迴大海了。要捨去分別相,就要培養般若智,如《文殊師利所說摩訶般若波羅蜜經》卷上言:「如是修般若波羅蜜,則不捨凡夫法,亦不取賢聖法。何以故?般若波羅蜜不見有法可取可捨。」既然一切事物本來就緣生性空,自然就無需「捨」或「取」了。

但生活本就與現實世界切斷不了關係,對我們而言一切還是很真實,一點都不空。因此,學佛後,雖然對負面情緒的生起已變得很敏感,它一起即能察覺,可是當時在車站還是控制不了。因為平時不發飆,只是有些事情事不關己,己不勞心,還未被煩惱擊中要害,故還可慢條斯理的輕視之為「空」、「沒什麼」,其實根本不代表修養好。要真正做到心平氣和,談何容易?當境界考驗來到時,當個人利益受侵犯時,你會氣得跳腳,一切都不「空」了,什麼修行大概都忘光光,所以別太小看煩惱的厲害。

到底如何才能避免心隨境轉呢?要把它視為空、視而不見可有點難,或許可以把自己當成主人,煩惱當成客人:客人要來,讓他來;要走,隨他走。更不要隨著客人起舞,自己要如如不動,緊守崗位,因為主人本來就是安坐家中,客人才是來來去去。這就像之前法師說的:「看見煩惱就讓它走」。正如你遇上蜂巢一樣,由它去罷,何別舉棒捅戳蜂窩,反把蜂群惹上身,讓自己煩煩惱惱?能做到這種「主客之道」──不執於要留客,也不執於要趕客,自能不為哪怕是雞毛蒜皮之事煩惱。

但這樣還是有一些執著──執著「我是清淨你是煩惱」,還是有一個「我」在,才會有「我佔到便宜」或「我虧大了」的相對想法。應把我及我所捨去,接受當前因緣所安排的一切,不去分別。如以天台宗圓融三諦來理解,此宗重視消除對立(即圓融也),就是對有諦、無諦、中道三者不偏於任何一面。圓融就是要我們泯棄對待,因有對待心就有所著,有著乃生煩惱,例如票都出好後,就不要事後再去分別哪樣子才較便宜才賺到;故去掉對待,煩惱亦無生起的地盤,猶如水過鴨背,而水無處可附,只能隨流隨過,天台宗教我們以圓融來化解執著。三論宗用的方法則是「破邪顯正,無得正觀」,「破邪」就是破「有所得」,因為有得(如:有「我」在吃虧)即有執著,正如《三論玄義》說:「有所得者,則有所縛;有所縛者,蓋是眾累之府藏,萬苦之林苑。」你覺得你吃虧了,當然心有戚戚然,自然本是一趟愉快的火車之旅也讓你痛苦萬分了。這或許比上面所說,自比為主人,視煩惱為客人高明一些,因為主客關係泯然。

但這還不夠的,佛典教我們凡事要徹底的精神,竊以為這正是其值得推崇之處。歷代祖師告誡我們:「執著『我不去執著』」這個念頭也要捨棄,如吉藏於《涅槃經遊意》所言:「若定用無得為是,還成有得,不名『無所得』。一無所依,乃名『無得』。」意思是以為「無得」是唯一可追求者,這也是另一種執著。故吉藏《法華玄論》卷四提到龍樹破有得的徹底:「凡心有一毫依得,言有一句定相,皆悉洗之,令畢竟淨。然不淨既去,淨亦無留也。」就是說,當洗淨一切得著後,連「淨」這個觀念亦不要執著。因此吉藏把「無所得」細分為「理外」及「理內」:理外就是已基本上做到無得,但因「無所得」這念頭仍未能去除,故吉藏把它貶為「[只是真]理[之]外無得」(也就是真理之內仍然有得);真正完完全全無所得,連「無得」這個念頭亦去,才是「[真]理[之]內無得」。他雖對「理外無得」有貶抑意,好像比不上「理內無得」,但有時候想,「理外無得」也不簡單了,真的做到的話那次也不用斤斤計較那幾塊錢?

其實連「不執著亦不要去執著」並非只有三論宗才這樣想,環顧佛教其它宗派或經典亦有類似思想。例如華嚴宗三祖法藏的《修華嚴奧旨妄盡還源觀》說:「一切諸想,隨念皆除,亦遣除想。」法藏教我們要「亦遣除想」,就是要捨得徹底,要連「除」這個念頭亦要除掉。他另一著作《華嚴經明法品內立三寶章》卷下,提到行者要走上菩薩道,要經過「造修勝行門始門」之捨緣門,此門教我們要捨棄六事,其中第六項就是「捨此捨,令絕能所無寄故。」這與「亦遣除想」實有異曲同工之妙。再如《圓覺經》(《大方廣圓覺修多羅了義經》)教我們「四種離」(離境、離心、遣離、遣遣),最後的「遣遣」即是說連「遣」這動作亦要「遣」除之,可以說是遣得徹底。

以上這些道理字面上都好懂,但真正能用出來的又有多少?「行」不能沒有「解」,但有「解」沒有「行」更是不行。唯有先把「捨」學會,才進一步學如何「捨捨」吧,到時或許可以再寫一篇〈一詞記之曰:「捨捨」〉?只是那不知會是何年何月了。

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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